曾經，職場初體驗

17歲那年，我和好友YC趁著SPM成績還未放榜，一同到外坡工作。那是我們人生中第一份工作，也是我們第一次離家自己生活。

說起來很玄妙，原本是幾個同學一起去雲頂畢業旅行，然後大家一起摸去位置相當隱密的人事部應徵荷官(croupier)一職。當時不是招募期，但人事部經理還是給我們面試。之後過了好久都沒有消息，以為石沈大海之際，結果只有我和YC被錄取。猜是適逢快要新年，賭場出納員(window cashier)不足才有此機會吧。

很幸運的是我們一直遇到友善的人──不管是迎新和受訓時的導師、同事、上司，還有室友等等，讓我一開始的忐忑與戰兢都因之煙消雲散。雖然現在跟雲頂的朋友們已失去聯絡，我還是記得他們給我的溫情。職場初體驗的回憶也因為有他們才會如此美麗。

以下是寫於1997年的幾篇職場小記，我都忘了自己寫過這些文章，前幾日大掃除時才掃了出來。

一起迎新(orientation)的新員工是以馬來人居多，華人只有4男7女。我們一行華人很快便混熟，即使不同部門也很要好。可能一起在陌生環境中熟悉起來，會建立起「共患難」的情誼(?)

經過3天迎新，次日就要到工作單位報到時，我和YC才得知上班要穿包鞋。我們知道公司有提供制服，所以一直沒有考慮過衣物問題，竟然迷糊得想都沒想過上班不可能穿運動鞋。

雲頂物價很高，我們看了價錢後都買不下手。可是時間緊迫，只好先向室友借一雙應急。可是室友那雙高跟包鞋，鞋底已平滑，三番兩次差點跌倒，真是驚險百出，馬上立下決心下班後去買新鞋。

我們翻遍整個雲頂才買到一雙最合腳的包鞋，結果原來前包後露的只算是拖鞋!!反而如果穿上絲襪還可以穿露趾高跟鞋(很不好看吧?)晴天霹靂!那麼貴卻不能穿!

還好當時我們還沒有正式上班，而是在接受密集訓練，導師見我們很懊惱，便同意我們受訓期間不用穿得很正式。幸運的是有朋友要上來雲頂兼職，我們便托他們帶鞋子上來(我還是跟姐姐借的)，總算解決了烏龍事。

至於那雙很貴的新鞋，YC說：「當是送給自己的開工禮物吧。」

只是我的那份開工禮物一直沒機會穿，後來給了二姐…

受訓結束後正式上班，正是大年初一，人潮超多。

新人坐的櫃台雖是較偏遠的位置，卻也「生意不絕」，非常忙碌。當時唯一能感受到新年氣氛的時刻，是看到財神爺在賭場內派紅包，還有跟著同事到老板那裡拿紅包和橘子。

那是我第一次在賭場內走動，原來賭場這麼大，差點以為自己會迷路…

同事們聽說我們之前沒進過賭場都很驚訝。這時候我們就會帶點自豪地解釋：「我們才受訓三天，教都沒時間，那有時間進賭場走動。」然後聽著大家佩服的讚嘆聲…

其實我們也是被逼走馬上任，因為要趕著在新年時出一份力，三天的訓練只是基本功罷了。

那以後，「訓練三天就上班」成為我們的自豪，也是推了一些複雜工作的理由，更是我們「新菜鳥」犯錯的擋箭牌。

直至新年後，補回完整的訓練，正式升級為──「菜鳥」。

Window cashier這個職位很有趣，清一色都是女性，又一同「關」在櫃台內與世隔絕。有同事說，從外面看進來，很像一群金魚在魚缸裡…可能這樣，後來大家的制服外套從橙色換成紅色(變成另一種魚?)

我們忙的時候很忙，閒的時候也很閒。大家便很習慣一邊盯著外面的人，一邊聊八卦。大家的談話有時很無聊，有時也很有趣味，前輩們的話題更是大膽露骨。一開始還聽得有點驚嚇，後來也能習慣和理解了。她們的心態就是：「大家都是女人，有甚麼不能說?」於是說到興起時，即使有男性在場都顧不得了。

說起來，為甚麼會有男性?原來同屬金庫部門(treasury)的除了window cashier，還有soft count(數鈔票)。Hard count(數硬幣)則是另一個部門(負責角子機等，使用硬幣的遊戲機器的部門)。Soft count同事很少會走進櫃台，比較常進來走動的是位男性經理(但也不很常就是了)

那一天黃色話題亂飛而他也在場時，我忍不住看向他，只見他一臉木然地望向遠方…

我和YC機緣巧合下(有點尷尬的情況)，認識一個風馬牛不相及的IT部門的朋友RK。

RK不是新員工，但他跟一個我們一同迎新的男員工同部門。後來我們卻跟RK還混得比較熟。

有次談話中提到我們的工作，RK說：「我申請你們那個部門一定可以，而你們要申請我這個部門就不一定成功。」

無可否認他是大學生，資歷比我們好，可是這樣說話未免太自負。好吧，那來打賭吧!他同意。

「你申請我的部門一定不行。」我自信滿滿，得意地說：「因為我們只請女性，首要條件你就不合格了。」

雖然取巧，可是看到他啞口無言的樣子真是大快人心啊~

Window cashier的工作是把籌碼換成紙鈔現金。換硬幣則有另外的櫃台，屬另一個部門。

平常時新人都會很空閒，如果有談得來的同事坐隔壁，時間比較容易過，要不然我就會望向對面賭場內，期待有些俊男美女可以養眼。

賭場雖大，但是我還真不容易看到好看的荷官在我們對面出現，可能都分配到別的區域了。來換錢的顧客也多屬平均值，但我還是私下做了各國俊男比較──以歐美華僑最多，我國的很少，獅城的也不多。

大多數的俊男都和他們的女朋友或父母一起來換錢。我之所以知道國籍，因為他們常常會錯以為我們是貨幣交換，拿著美金來換錢。我們告知他們要去銀行換時，個個都覺莫名其妙。

當然我們賭場內是沒有銀行，但像機場一樣，我們也會有很好認的銀行貨幣櫃台呀…

前輩們說window cashier是蠻受氣的工作。我的確試過被顧客當出氣筒，但我覺得荷官應該更受氣，因為顧客輸錢時最先被罵的是荷官。

室友是荷官，她說有顧客說她很酷，因為她在賭桌都不笑。她覺得又不是她贏錢，為甚麼要笑。

YC一聽便說：「難怪她只在circus palace，如果是VIP或IR，她還能不笑?」

雲頂賭場主要分為三個區域(現在可不止了)──circus palace(馬戲宮殿)、hollywood(好萊塢)和international room(IR，國際廂房)。IR又可分為IR和VIP，是要有貴賓卡才可進入的貴賓區。另外還有一個不常開放的monte carlo區，應屬於circus palace。總的來說，是以最低賭注來區分差別。

其實前輩們也提醒過，如果在circuls palace的櫃台和顧客有爭吵，主管和經理會幫你，但如果你是在IR，不管是否你有理，他們都只會站在顧客那一方。

記得有次有個賭客上前跟YC說了一些話，身旁的前輩沒有聽清楚，還以為YC被罵了，當下她的反應是義憤填膺地說，下次告訴她，她會幫YC回罵…

因為這樣，大多數員工比較喜歡circuls palace的主要櫃台。但我們這些新人怎樣都不敢真的回罵顧客或跟他們有爭吵，倒是前輩們真的很敢大聲謾罵。

初時我會覺得不應該，但後來太常遇到天兵和自目，漸漸也理解她們的火氣和不耐。

話說回來，當生氣的顧客從賭桌上來到櫃台換回錢，氣也消得七七八八了。多數只是怨幾句，我也樂得當沒聽見，或堆個笑臉說：「下次再贏回來」。

賭場裡常可見到形形色色的人，我發現有三多：師奶多、阿婆多、抽煙的人也多。

初時我還奇怪，怎麼是女人居多，後來才想到，只是在circuls palace罷了，也許IR是男顧客居多。

許多師奶是特意搭巴士上來玩一手。她們通常小賭小贏或小輸，一般不會有太大表情。有的還把小孩帶上來，把孩子安置在酒店或叫人幫忙帶，自己則在裡頭賭幾場…只見她們換回錢時形色沖沖，因為小孩哭了…

賭場沒有禁煙，但我們工作的地方是禁煙的。可是賭客往往換錢時也照抽，還會把剩下的煙蒂留在那，讓那煙縷縷傳進來…結果放工都帶回一身煙味。

老當益壯的阿婆比阿公多，換錢時很愛插隊，倚老賣老。通常我們會要求她們排隊，但有次其他顧客沒有反對，我只得無可奈何換給那位阿婆，她還很慈祥地讚我乖…真是哭笑不得。

除了以上三多，年輕男生也蠻多。他們贏的錢通常不如中年人多，大概也是玩一玩罷了。有些是一班朋友一起，他們會擠在櫃台前，吱吱喳喳看我們擺陣般的方式計算籌碼換錢；有的則和女朋友一起，拿到錢後通常都會交一些給女友(並不是完全交給女友哦)~

我還見過殘障人士。他們當然有權力選擇各種娛樂和消遣方式，只是我竟覺突兀…

此外，還有侏儒、明星藝人、變性人、奇裝異服者，堪稱千奇百怪，讓我大開眼界。

大家都有一怕二厭，一怕與顧客語言不通，二厭故意說英語的人，還有員工來換錢。

我所見到的金庫部門員工全是華人，所以我們的常用語是中文、粤語和福建話。据我所知，大家的教育程度好像都沒有很高(入門門檻好像只有中三程度)，大多數英語都沒有很好，也不太敢說。

我們很常遇到顧客來問路，明明詢問櫃台就在一兩步距離，大家還是很習慣來問我們。不知是否詢問處地理位置沒有我們顯著，櫃台沒有我們大，門面不夠閃亮?

另外也很常遇到顧客把我們當貨幣櫃台，或要來換硬幣。如果是說英語也還好，因為我們為了應付這些顧客，人人都學會簡單幾句如何前去銀行或換硬幣櫃台的英語說法，多的都不會了，就那一兩句。

有次我遇到不會英語的歐洲人，他找來一位金髮美女做翻譯，可是該美女的英語帶有很重不知那國的口音，最後只好交由主管處理。

更慘的是遇到不會英語的日本人，因為我們當中只有一位女同事會日語，她若不在都不知如何解決。

以上都是不得已的情況，所以我們才會不喜歡懂華語卻只說英語的人。

賭場員工來換錢的機會很多，因為金庫的錢由soft count算出來後會運過來給我們window cashier，IR櫃台的錢動不得，當然就由主要櫃台負責了。規則是無論如何不能推拒他們，即使我們的錢也不夠或某些紙幣不夠。是以前輩們都會暗暗不開心。

我並不會抗拒他們來換錢，但是遇到那些把方便當成理所當然的員工時，我也會耍點手段，專找舊紙鈔換出去(前輩教的)。

有次遇到一個有禮貌的餐廳侍應來換錢，當時我已忙得一副冷冰冰你不要惹我的樣子，只顧盯著籌碼換算。當我機械式算好錢把錢交給他時，才稍為抬起頭看他點算…他看到我看著他，竟然邊算錢邊向我微笑微微鞠躬…這個舉動頓時軟化了我的冰冷，嘴角不自覺往上牽。

很多時，真的只要小小一個舉動就能為別人帶來好心情呢~

除了銀行，賭場大概就是最能接觸大量金錢的地方了。

剛受訓完畢的出納員都只會被分配到circuls palace的主要櫃台工作。那裡的櫃台，一開始開櫃台一定要有RM500,000。換出差不多時就會有員工來將籌碼換回紙鈔。第一天開工面對那一捆捆一疊疊的錢，真是壯觀和興奮。

待我們熟手後，經理會派我們進IR。在那裡，一個櫃台可是RM1,000,000!走進IR，五十萬頓時變成小兒科。

以後我可以說，我當過8小時的百萬富翁了~

雲頂的員工宿舍有分男生宿舍和女生宿舍，也有家庭式宿舍讓有家庭的員工全家一起住。

公司有規定：男生不得到女生宿舍，女生則可以到男生宿舍。即是說，如果女生自願跟隨男生到其宿舍，一切後果就得自負。這條例大概是為了保護女生之餘又要有點彈性，畢竟這裡不是學生宿舍。

一般員工沒有週休兩天，而是一個月休假一次，每次4天。這是為了方便住在遠方的員工有足夠時間回家鄉。員工長期住在這裡，不管這觀光勝地有多好玩，終究會有玩完也玩厭的一天，而且，除了工作期間包吃，或一些員工專用的食堂會比較便宜，其他外面的消費其實跟觀光客是一樣的，甚麼都禁止的話真的非常悶吧。

話說回來，我和YC住的那一棟宿舍比較特別，它算是混宿。十多層以下都是女生宿舍，以上是一些高級行政人員的宿舍，所以特別有一架電梯A只會停在特定樓層，另一架電梯B則是每一層通用。不知道有沒有明文規定，但是男員工都會使用電梯A。導師這樣跟我們說過：有男生出現在這裡等電梯是正常的，但若有男生使用電梯B則要叫警衛。

其實，還蠻多不住這裡的男員工在這一棟宿舍出沒，他們會坐在底樓大堂的沙發上，也會站在走廊邊…不外就是看女生、等女生。有的是為了送女友上班，也有的只是在追求心儀的女生，還有一些看不出目的，但想應該也跟女生有關吧。

可能公司體恤男生通常不會洗燙衣物，男生宿舍有洗衣店設備，有人負責燙洗；我們那一棟則是自助洗衣房。除了這一點有分別，我們這一棟宿舍並沒有其他特別之處，所以，除了跟女生有關，我還真看不出別的男員工來這裡的目的。

再說，這裡的員工平均年齡只有十多二十歲，沒有父母在身邊，男女關係是年輕人最感興趣的事，是以一夜情跟同居好似很普通，男女關係之開放，使我跟YC兩個剛出鄉的小丫頭咋舌。

我不敢說我們比較單純，只是我們的家庭背景、知識教育確實讓我們不願行為偏差或行差踏錯。

就在成績放榜前，我和YC商量後便辭去工作。在當時來說，以我們的資歷所拿的薪水其實很容易讓人放棄升學念頭，但是，我們還是準備回家拿成績和專心安排之後的升學事項。

這種完全不讓自己有退路的做法是大膽還是缺乏打算?我也說不上來。對我來說，我當它是置之死地而後生的做法。

※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※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※

後記：
1.
雖然我做了一些整理，不過大致上還是保留當年的筆觸和觀點。我只能說，我感恩成長對我最大的恩典，是讓我對同樣的事情有不同的觀點看法，好像同理心多點也溫和多點。

2.
由於我寫的是十幾年前的事，雲頂已有很大的變化，不止是外觀，我相信公司的制度設施也有變動，所以請不要以為它就是這個樣子。

3.
我記得當時辭職時，人事部經理問我們原因，我們還大言不慚說，我們要升大學去了，最後還笑說畢業後再回去跟他做同事…

不懂是不是這種「信任」的想法，我最後果真幸運地直升大學了。只是我再也沒有回去工作，倒是YC在等待STPM成績時有回去當幾個月的荷官。

4.
以前，我常會想：真的是鄉下的小孩較單純嗎?可是，卻有不少家鄉女生未婚且未成年便懷孕，也聽說有人出城不久便染上惡習。我想，真正的單純，是知識與常識具足，懂得分辨該與不該之後，仍然毫不猶豫，選擇最高的善。